姜花宁平复心绪为魏铖斟酒时,苏仪月也紧赶忙赶回来了,全程衣冠不整、气喘吁吁。
两位帝王宠妃一个赛一个狼狈。
全无一丝半毫所谓的皇家威仪。
底下的勋贵们虽然不笑不说,但他们轻忽蔑视的眼神表露无遗。
姜花宁顺势起身,想要搀扶着苏仪月坐回应有的位置。
却被魏铖捏了捏指尖——这是阻拦的意思了。
但姜花宁她一贯是知道自己身份的,出身贱籍难以翻身,又只是陛下万千后宫中一普通妾妃。
魏铖四年前没有封她为后,之后封后的希望便更为渺茫。
姜花宁不是傻白甜,她明白阶级固化、封建礼教的当下,除非皇后被废、她姜花宁的儿子吴王被立为储君,不然她这辈子翻身无望,注定要在皇后面前执妾礼半辈子、注定越不过皇后去。
否则那些儒学大家、御史重臣折子都能如雪花般把她埋了。
因此,姜花宁回了魏铖四个字:“礼不可废。”
魏铖凤眼微眯、扫视台下的臣民:“他们敢?你可是吴王之母!”
吴王之母......
这个名头听起来分外可笑。
假若......假若......天子魏铖真的在乎吴王这个孩子,当初他便应该一力反对吴王过继事宜。
他最终还是可笑地同意了,如此,他便不配再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孩子。
姜花宁挣脱魏铖扣住的手腕。披帛因着力度下滑。
她一步一步下阶,坐回自己该坐的位置。
今次的宫妃只有寥寥数人,苏仪月的位置恰在姜花宁下首座。
苏仪月靠在姜花宁肩上,胸脯起伏不定。
姜花宁注意力度偷偷掐了一把:“你个小浑蛋,差点害死我了!”
苏仪月还处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懵懂状态:“此话怎讲......姐姐,咱们亲如一家,我怎么会害宁姐姐你?”
姜花宁把刚才的乌龙说一遍,这回苏仪月不好再坚持自己的无辜了。
她是爽朗的性子,此刻大大方方认错了。
展颜笑道:“对不住,对不住,姐姐原谅则个,妹妹行事一向风风火火,下回一定挑重点的说!刚确实这儿发生了大事,不过不是宁姐姐想的‘陛下遇刺’那样冒险。”
苏仪月豁达乐观,讲起故事亦是柔声细语、首尾俱全。
因着音色特别,娓娓道来时让姜花宁颇沉浸期间。
事情要先从诗会组局说起。
今日人多嘈杂,因此陛下便分了闺秀组与贵公子组两拨人。
勋贵子弟的诗词由当今圣上一人点评,闺秀们的诗词交由长宁公主及诸位臣妇共同评判。
也不知是今晨那簪花一事意外泄露出去,亦或是宁妃与皇后不和早有端倪有心人借此试探。
有一轻狂子弟,年纪轻轻中了举人便轻狂起来,不知道自己有几斤骨头,竟然写诗暗喻陛下妻妾不分、纵妾灭妾。如此指斥乘舆之事,惹得陛下龙颜大怒,骂他窥视内廷、挑拨帝王家事,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、还下旨意剥夺那书生剥夺出身以来文字。
追夺出生以来文字——这是燕朝有的一项针对士大夫们的惩戒。
具体点便是剥夺了做官的权利,举人的功名也被革除了,以后朝廷也不录用这么个人物。再
对方若是官宦子弟,那这个惩罚比死刑确实还要重,至少让看重名誉的当下,使得整个家族蒙羞了......
苏仪月说得严重,姜花宁听得好奇,追问道:“那书生到底写了什么内容?”
苏仪月挠头,她记性本就不佳,距离事件发生又耽搁了太长时间导致记不得原诗了,只能大致复述其中真意:“说什么‘牡丹本为花王,芍药乱了尊卑’之类的。”
这下,姜花宁全都明白了。
牡丹代指国母——皇后,芍药肯定是说她宁妃姜花宁了。
这个书生,八九不离十是保宋党扔出来试探的小角色、一颗废弃的棋子。
这番冒死谏言一举两得,一来能博得美名;二来示好宋家,有宋家在,他一生富贵是无须忧虑了。
值得忧虑的该是她姜花宁!
她已经被摆到桌案上,成了纨绔子弟们可以肆意批评的魅惑妖妃了。
这一切都要拜魏铖所赐。
芍药为花相,她姜花宁也有辅佐牡丹的一颗真心,奈何这等肺腑之言皇后从未信过......
如今在他们眼中,魏铖越维护她,她便越该杀。
她已然成为僭越的、不得不抹除的存在。
难怪她刚被拉着与天子同坐时,那些朝臣们屁都不敢放一个,敢情已经有了一个出头鸟,不敢再接二连三折损羽毛吧?
生活不易,姜花宁叹气。
正沮丧懊恼之余,长宁公主那边联合几位一品臣妇选出了闺秀里的魁首。
男子组刚意兴阑珊的草草结束,大概是真材实料有实力的少,也不排除魏铖评卷快的缘故。
长宁公主笑意吟吟,将手中一叠递给自家皇兄:“皇兄,臣妹与几位夫人一致觉得徐小姐的诗当称诸闺秀第一。”
魏铖也是当世大儒教导的,因此接过一看,言简意赅地赞道:“确实不错。”
姜花宁正揣摩那位徐小姐是不是她认识的徐慧云时,便见一妙龄少女上御前谢恩。
侧颜露出时一看......果真是她。
那篇被指为魁首的诗文很快被公主府的门客抄录传送到姜花宁手上,她仔细品阅,深觉其人不负秀外慧中之名。
长宁公主团扇掩唇,莞尔一笑:“臣妹听说,这位徐府小姐还曾入秀过秀女呢,如此蕙质兰心,皇嫂竟也忍得下心将其黜落?”
姜花宁闻言侧目,疑惑长宁公主语气怎么这么阴阳。明明这位公主玲珑心窍,素来不敢正面得罪皇后,今日此举格外怪异。
皇后怕惹皇上不快,也是怕沾染上“妒妇”的恶名,因此赶忙解释道:“徐小姐家世上差了点,毕竟是武将出身。”
“更何况,中选的三位秀女容貌才情皆是贵女中的翘楚,远胜徐小姐多诶!”
这年头朝官也是有鄙视链的。
皇亲勋贵轻视文官,文臣天然鄙夷武将。
徐慧云的兄长虽是四品官,但却是武职。
眼见高位上的贵人们为自己争执,徐慧云面色惨淡,哪一方贵人都是她得罪不起的存在。
徐慧云本要继续沉默下去,却见皇后话音一转,改口道——
“长公主要是真惜才,本宫也可以破例再纳这位徐小姐进宫,左不过是多一宫嫔。可别为此伤了姑嫂情分。”
姜花宁闻言捏紧绣帕,苏仪月见状悄悄附耳安慰道:“姐姐别怕,徐府那位小姐和你是交好的,进宫也是多一盟友,有益无害。”
苏仪月还记得选秀那日徐慧云曾和姜花宁攀谈,看起来交情颇深。
但姜花宁知道正是因为交情甚好,她才一定要再勉力阻止无辜之人入宫。
此时入宫,和守寡无异。
陛下最近宠爱仪月,往后几年、几十年还有新人入宫。
花无百日好,人无千日红。
魏铖后宫注定全员输家。